花乡痞事

旷野作品集

顺喜使劲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,迫使自己冷静下来,努力地把一只耳朵贴到窗户纸上,然后用斧头柄儿死死地压了心跳,想听个明白。

 屋子里几乎没有动静,只有被子被轻轻扇动的声音,顺喜儿是过来人,他觉得这不像两个人造出来的声音,而像是一个人睡觉时无意问翻动被子的声音,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。

 难道自己看错了吗?难道于小辉没进屋么?难道翠花和于小辉就这档子事么?这是怎么回事呢?一连串的疑问一起涌上顺喜的心头。他再次恍惚了。说书唱戏所描写的捉奸并不少见,但那都是假的,什么红火说什么,真的捉奸根本不是那第一回事情,特别是丈夫捉奸。

 聪明的读者只要稍微一动脑筋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。哪一个丈夫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偷汉呢?哪一个想捉奸的丈夫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呢?大凡真正厌恶了妻子而另有新欢的男人,谁去捉奸呢?因此顺喜儿先前的满身杀气,一到这时候便全部化作对上天的祷告,对命运的乞求,对翠花儿的无限期望了。

 他从心底里喊道:“翠花儿,你不要嫁汉,你不要给心上泼醋,只要是这样,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。”他突然又想起翠花儿刚过门时的那副模样,头发光光的,脖子长长的,嘴唇红红的,眼睛迷迷的。

 动不动就将两个拳头顶在左下巴额上向着太阳打喷嚏。喷嚏没打成反而引来一阵笑,直笑得眼泪汪汪的。

 他又想起翠花儿第一次和他同房时的情景来了。那时他乏得像抽了骨头的肉片子一般,软塌塌地偎在炕席上。翠花儿则摊手摊脚地躺在后炕头,一声不吭。他以为翠花儿睡着了,侗手一触摸她的身子,她便“倏”

 地跳了起来,一扑身子压过来。一边用双手胳肢他的两脚,一边说:“可好哩,可好哩,怪不得人家女子嫁汉哩…”顺喜儿想到这儿,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想道:“哎呀呀,没事了。

 这么多年才想起这句话来了。这话里明明有话呢么。为什么说怪不得人家女子嫁汉哩,那就是自己原来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,现在知道了,也想嫁汉呢么。”这个想法一下子把顺喜儿的脑仁子震了个扎扎生疼,脖子僵硬得怎么也拐不动了。

 他努力地想把脑袋转过去,换一只耳朵贴上继续听…他担心现在贴上去的那只耳朵不好用,把真的弄成假的了。多说事,多扫兴。读者诸位,咱们现在离开故事作一个大胆的设想:如果有人就在顺喜身边,问顺喜说:“你究竟是愿意听见那事,还是不愿意听见那事呢?”

 我敢打赌,这个问题顺喜回答不上来,让谁也回答不上来。顺喜的心情是矛盾的。他不愿意听到那事,正因为这样他才拼命地听,看外表是一副不听出个明白决不罢休的样子,但实际上只盼望听不到了心里才能踏实一阵子。

 就在顺喜好不容易扭过脖子把另一只耳朵贴上窗纸的时候,他才发现那窗纸后边硬硬的,瓷瓷的,用手一触,不由一惊。

 原来那是一块贴了纸的玻璃,这事儿本来他也知道。翠花给玻璃上贴纸时告诉过他,说窗上安了玻璃不方便里边看外边黑洞洞,外边看里边亮晶晶…影响情绪呢,那时他们关系还好着呢,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。

 一个粗心如顺喜一般的男人,大概只有到了这个地步才能感觉到幸福家庭的好处来。他突然感竟识到自己正在作一件愚蠢的事“水流三天为干净哪”眼不见心不烦,我怎能自己硬找一个屎盆子往自个的头上扣呢?

 是的,他是看见于小辉进了这个院子进了这个门。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呀,那时候天刚擦黑自己还在村对面的老杜梨树峁上藏着呢,难道在他下山过沟、上坡的当儿,于小辉就不会去了么?于小辉来家里为什么非往那种事上想呢?难道就再没有别的事了么?

 如果人人都像他现在这种样子,那还有谁敢进这个院子,这个门呢?人活着不就是活个与人打交道么。一个人活到亲戚朋友不当个人,邻家本家不上门,关住门儿吃饭,开开门儿撒尿,那还算个什么活法呢?”

 顺喜儿想到这里一下子后悔了,真正是下山容易上山难,脑子里的弦儿一松,心里顿时畅快了许多。那头也不胀了,心也不跳了,脖子不硬了,汗也不臭了,脚底下稍稍一转,那耳朵便离开窗纸。

 正想一屁股坐在猪槽上喘一口气儿,再敲门进去,猛然间听见那屋子里“嗵”一声闷响,紧接着就是翠花儿的一串笑声,只听那女人边笑边说:“瓷熊哟,让你出水呢,你怎就放屁呢?”

 这时候才听一个男人微微地呻唤声,道:“仇人呀,我可是实在撑不住了,你把我弄得汗水都顺着尻壕里流呢。”这声音哑哑的,像是于小辉,又不像是于小辉。顺喜立即痴住了,手里的斧头颤抖得“格晃晃”的,直往猪槽上碰着,他的脑子现在完全成了一片空白,正不知道该如何办时,只听见屋子里“啪”地响了一声,电灯亮了,顺喜儿这才停了神儿,一扑身子伏在那窗台上,用舌头尖儿添开一方窗纸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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